事物的发展是有一定规律的,唯物辩证法概括为三段式,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其内涵是,由于内在矛盾性或内在的否定性的力量,促使肯定自身的现存事物转化为自己的对立面,由肯定达到对自身的否定,进而再由否定达到新的肯定,即否定之否定,从而显示出事物自己的完整过程。需要指出的是,第二次否定不是简单回归到原先的肯定,而是一个新的质的飞跃的综合或前进式的肯定。例如,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原始社会是一个以生产资料的原始公有制为基础的无阶级社会,在这个基础上,相继发展出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它们都是以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为基础的阶级社会,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则是重新实现了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并逐步消灭阶级的社会。艺术家在反映社会生活方面,往往要经过平铺直叙的摹写,进而到精雕细刻的艺术加工,然后达到消除人工雕凿痕迹而朴素自然地再现生活的过程。
这个规律在书法艺术领域也同样适用,沃兴华先生称为正——反——合。在毛笔书法领域,以帖学为例,就经历了两次正反合。第一次,隋和初唐,书风承南朝以来的清朗俊逸,以智永、褚遂良等为代表;中唐则开辟出浑厚豪放一代新风,以怀素、颜真卿等为代表;晚唐和五代。则是前两期的综合,清朗与浑厚兼而有之,以柳公权、杨凝式等为代表。第二次,北宋以苏东坡、黄庭坚、米芾为代表的尚意出新书风;到元朝以赵孟
为代表的师承王羲之的复古书风;再到明朝的以沈周、吴宽等为代表的前二期的综合书风。清初,帖学大坏,康有为力倡碑学书风,到清末沈曾植的碑帖结合书风,历史又经历了从帖学到碑学,再到碑帖结合的书风,而且这种书风一直影响到当今书坛。
现代硬笔书法虽然仅有二十多年历史,但其间书风也在不断演绎发展着,它虽然不像毛笔书法书风界期那么较为明显,甚至有时是交叉发展的,但还是有规律可循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四人帮”被粉碎,灾难深重的“文化大革命”宣告结束,周恩来总理在文艺座谈会上鼓励文学艺术的重新发展,硬笔书法在一些有识之士的努力探索下得以焕发。庞中华先生适应时代的要求,出版了《谈谈学写钢笔字》字帖,其工稳、整齐、秀美的书风适合了千千万万人的大众口味,迎合了人们实用的目的,集观赏性与实用性于一体,成为民众易为接受的通俗书风。但其书缺乏足够的艺术内涵,一味地规整、瘦硬、平正,除比较适合初学者外,其它如笔画的单调、排列的整齐、字形大小如一等,很难把书者的情感融合于作品当中,通过线条表达出来。其书似乎有点师承颜真卿《多宝塔》的痕迹,但单一整齐的“台阁体”之风还是毕露无遗,最多只能算是“准帖学”。沈鸿根先生的“江鸟书法”,让世人看到了真正的具有书法韵味的硬笔书法,既重视传统又探求意蕴,将唐朝严谨的法度,晋朝雅蕴的韵味融入钢笔字当中,并且有强烈的节奏感,将主体的情感诉诸笔端,使人们从“庞体”的俗风中解放出来,世人惊叹硬笔书法原来还有这般新天地,于是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但平心而论,其个性书风似乎强了一些,狂放有余而缺少一点含蓄。王正良先生恰好不经意地综合了前二者书风,其行书大多字字独立,但不类“庞体”的“算字状”,而是一脉贯通;虽不同江鸟的绵延不绝,但也气畅相属。凭着其家学渊源及深厚的毛笔书法功底,硬笔书法日臻成熟,内涵丰富,艺术情趣浓厚,品位极高。其在2003年第1期《中国钢笔书法》杂志上推出的《学书偶得》作品,可以说是将硬笔帖学书风发展到了极至,取法二王,又有明清笔意,更为可贵的是利用宣纸的特殊功能,产生出浓淡相生的艺术效果,并且整体协调,雍容大度,一泻千里,无意于佳而佳,更有一种正大气象。这样,硬笔帖学恰好完成了从庞中华到沈鸿根再到王正良的正反合的演变过程。在帖学大兴之时,碑派书法也在演绎。早期,王东风、孔欣等硬笔书人在不断摸索,但其书初具碑体之形而无神韵,他们总是力图写得尖刻锐利、曲折弯钩,架子张得很大,却是剑拔弩张、内蕴不足;直至殷农、顾仲安的魏楷才趋于成熟。殷农用笔方圆并用,内收外放,体态矫健,时掺以明清小楷笔法,有点跳动,但还是中规中矩,无多少新意。顾仲安碑体端正雅逸,用唐楷结构写魏碑,与新魏碑体极其相像,倒也中正纯真,雅俗共赏,但还是格调不高,外表华滋,蕴藉不够;谢非墨先生碑味十足的楷书,有魏碑端庄方正的结体,瘦硬刀刻的用笔,让人仿佛听到了凿工的铮铮铜声,复归了魏碑的本色,并融入唐人写经的笔意,使得整体格调高雅,气韵生动,似乎成为硬笔碑体不可逾越的里程碑。就这样,硬笔碑派也悄悄地完成了一次正反合的过程。硬笔书道中人清楚地意识到,帖学已有王正良在前,碑派已有谢非墨在先,必须要寻找新的出路,碑帖结合成了最好的选择。于是出现了湖南潘峰、湖北陆舍无、安徽周继中等青年俊彦的苦苦探索。潘峰先生有将碑帖结合起来的意味,但其现代味似乎太浓了,有流于浮滑之嫌;陆舍无先生的作品,有碑的古拙,又有帖的朗润,但略显生涩;周继中先生作品化碑入帖,自然婉约,依我看,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此三者虽尚未成熟,但却力图在点画、结体、章法上将碑帖融合,极大地丰富硬笔书法艺术的表现手法,增强作品的视觉效果。在点画上,有意识地强调硬笔笔尖中侧锋并用,认为中锋和侧锋都是美的;在结体上,注意单个字的造形表现,不在把汉字仅当作实用为目的的功能,注重字形的穿插避让和开合收放,对汉字结构作了大胆的变形处理;在章法上,不单要求纵向连贯,而且注重横向空间的分割,让字型大小、长短等对比矛盾关系有机地抱合着,极具神采。他们已日益得到硬坛中人的认可。在中国钢笔书法“国赛”中已看到他们的身影;著名青年书法理论家齐玉新先生评论他们三人的硬笔书法“有了看头”;辽宁锦州师范学院副教授、著名书法家郝世檀先生评价潘峰的作品“拙朴怪趣、凝重飞动、古质新颖”;著名书法家崔学路先生评价陆舍无的作品“参差错落与窗外飞雪斡旋,结字古峻,行气荡漾,纵敛结合,自然法备,生机盎然”;著名书法家潘现先生认为周继中的作品拿出来发表已没有多大意义,要求其同时写点创作感想来,于是有了《中国钢笔书法》杂志上的“无题/无意”、“如此创作”,给人以启迪。碑帖结合的书风目前虽还未成熟,但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硬坛必将涌现更多碑帖结合的精品,也必将涌现出碑帖结合的大家。
最后,让我们来考察一下现代硬笔书法为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能完成了帖学和碑学的历史嬗变。这是有它特定的原因的。中国有十几亿人口的基数,每个人从上小学甚至幼儿园起就开始接触硬笔并写字了,有这么一支庞大的参与队伍,为硬笔书法的发展奠定了牢靠的主体要素。硬笔书法所用工具简捷方便而且又日益展示出硬笔书法艺术魅力的特点越来越让更多的人乐意接受,连一些传统毛笔书家也参与到硬笔大军中来,由于毛笔书家有着很深厚的传统功夫,他们只要对硬笔工具的特点稍作研究,便可创作出优秀的硬笔书法作品来。有了这些软硬双栖书法家的加盟,使得硬笔书法的整体水平得以提高,一定程度上促进并加速了硬笔书法的发展进程。而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积淀和三千多年的毛笔书法史和毛笔书法理论有很大一部分内容可以直接指导硬笔书法的学习、创作和研究,尽管毛笔书法与硬笔书法在工具表现上有很大的区别,但他们都是以汉字为载体进行线条表现力的艺术,都同属书法艺术的大范围,硬笔书法可以汲取除却不适合于硬笔工具特点之外的毛笔书法理论的一切先进东西,因而在短短的时间内使得硬笔书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我们可以拿《中国钢笔书法》杂志创刊号上的作品和今天的硬笔佳作比较一下就不言而喻了。当然,我们也不能躺在毛笔书法理论的安乐窝里尽享其乐,毕竟硬笔书法有着其自身的特点,在很多方面还是不同于毛笔书法的,硬笔书法界必须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来指导硬笔书法的实践,好在当今硬笔书法界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着手做这件事了。此外,现代硬笔书法的发展期恰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国家的富民强国政策为硬笔书法的发展提供了经济保障和良好的社会环境,“百花齐放”的文艺方针,使得硬笔书法如鱼得水,毫无障碍的健康发展。当然,还有硬笔书法自身内部矛盾运动的迅速和众多有识之士的扶持以及硬笔书法精英的不断探索努力下,使得硬笔书法如此迅猛发展等诸多同仁们都知道的原因就不作阐述了。我想,硬笔书法是年轻的,但又是古老的;她的发展是迅速的,但又是持续的,有了这二十多年的基础,相信硬笔书法的前景将更为美好。